他的祖上原居住在陈家沟村北的留村,其曾祖父陈王富、祖父陈万福以及父亲陈五芳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上世纪20年代,因家境窘困,迁居离陈家沟几十里外的黄庄镇徐吕村,婚后有了两男一女。
五月十三,关公磨刀,传说这天是关公在南天门外磨刀降恶龙、解除灾难疾苦的恩德之日。1935年阴历五月十三蒙蒙细雨中,一个小生命诞生了。
儿时吃尽了苦。三年蝗灾,8岁的他颠沛流离。先是随父亲逃荒到山西晋洛县,靠父亲替戏班打锣、自己刨菜根、挑野菜填肚。
蝗灾两年后回到家。尽管食不果腹,但大字不识的父亲却执意挤出几斗米做学费,把他送到了村私塾先生郭文胜家。练毛笔字,读《百家姓》,他学得如痴如醉。
但磨难仍然接踵而来。
他自幼体弱多病,时常发烧咳嗽,能咳出血。没钱医治,父母索性听天由命。
他却执拗地憧憬着再读书。终于,父亲拗不过。他开心地带着菜窝窝踏进了杨门完小。
没料想,不久又频繁发烧,喉咙处长出个大瘤,一年后竟如茄子般大,时常流脓水,怪模样惹得同学们远而避之。一天,刚吐过血,又烧得厉害,他拖着腿艰难地挪到寝室破窗下,在阳光里眼泪无声流下来,真要死了吗?
同村的孤儿小寿背着他来到十几里外一个会针灸的村医家里。他恍惚看见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针朝自己背上扎来。他一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针,竟让他躲过生死劫。
1953年夏末,18岁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沁阳中学。参加体检那天,他特意梳洗一新。
徒步十多里来到温县人民医院,体检结束后,三个老中医看着他的体检单交头接耳。年老的那位医生摇头叹气:“你最多只能活三年,因为你有严重的心脏病!上不了中学了啊!”
体检没过关,他绝望地拖着脚步往家走,为只能活三年的预言,也为无法求学痛苦。
憨厚的父亲默默递给他一个拾粪篮说:“天命不可违,安心在家拾粪吧!”
这就是命吗?
他不认命。白天下地,中午拾粪,晚上练毛笔字。
拾粪拾到外村,赶上庙会,刻章的老汉两手飞舞。他看呆,刻一个章能赚八分钱?!
他没日没夜在家琢磨刻章。很快,背着一摞柿糠面饼出了远门。
19岁的他在集市面摊上,拿着刻章赚来的6毛钱一连吃了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眼泪无声滴到碗里。因为,从此,他成了流浪孩儿了。
年末,他穿了最昂贵的蓝色卡叽呢制服,买了一双黑色的皮底布鞋荣耀归乡,村子轰动了。娘抹泪说:“可怜的娃,妈还真以为中医的话应验,这辈子看不见你了呢!”
他拼命赚钱,刻章,后来给人画中堂。
再冬末,他又揣着两百多块钱回家,用这笔钱盖了1米高砖基的气派新房。
生活终于投进来一丝亮光。
娶妻,生子。1958年冬,因为一手好字好画,他幸运地成为温县林肇公社百花文具厂门市部的一名刻章工,后来又学会照像。
好日子来了,他格外珍惜,也终于想起圆那个向往已久的梦。
他要到陈家沟练拳,一是学功夫,再者保命。那个预言他一直刻在心里。
1962年春节,正月初六,是他一生难忘的幸福日子。
这天,在陈家沟祖祠,他认真地给师父陈照丕宗师磕了三个响头。
“练拳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有所成!你练拳晚,更要苦练!”不苟言笑的师父谆谆教导。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教我学到真正的太极功夫强身!”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神圣一拜,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转折点。
白天工作,周末傍晚去师父家学拳。二三十里路,他一点也不累。
周末白天,他帮师父师母种地、浇园,夜晚,师徒俩在院子里一教一练,直至夜半,师徒俩才挤在一张小床上沉沉睡去。
这师徒相伴,一伴就是九年。
他练拳成痴。白天在单位刻章、照相,有空闲就站桩练拳。常常吃饭夹菜,也要摆个云手。
十年一大成。恩师倾囊相授,他的功夫日日精进。
拳打万遍,他的功夫渐渐上了身。同事和他开玩笑,他下意识把对方打了个昏厥。
他惊慌不已。师父点头:你一番苦功没有白费啊!
厂里小徒弟们纷纷争着跟他学拳。他所带的班组职工习拳尤其刻苦,很快成了轮胎厂里有名的“小老虎班”,生产产量总是一路领先,年年都是先进班组。
市矿务局爱太极的吴秀宝很欣赏他,请他来焦作当拳师,并对他一路关照,县里的轮胎厂就这样以拳为媒,顺顺利利建起来了。
他成了全县有名的太极“外交家”,又被轮胎厂提升为革委会主任。
但命运又和他开起玩笑。
文化大革命风潮席卷温县,他迷茫了。
喧嚣的年代,城郊偏僻而清幽的烈士陵园成了他避世习拳的最好去处。三九寒冬,他练到夜半浑身透湿。春天,夜半索性在园内青石板上和衣而睡。
这一练,就是十年。这十年间,他带出的徒弟都成了拳师。
可难逃厄运。
恩师成了反革命,一个“国共合作,认贼作父”的罪名便也扣在他身上,将他隔离审查,关押反省。
他在小黑屋里悄悄练起太极拳,烦躁疑惑的心瞬间静了。
但灾害频来。
开除党籍、恩师去世,父亲去世,一个个打击让他万念俱灰。
身心俱焚,他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身体日渐消瘦。
因为患上糖尿病,1979年,44岁的他提前退休。
十年浩劫过去了,太极拳发展的春天到来了。
全县各乡村开始普及太极拳,村里来邀请他授拳的人排成队。外地学员络绎不绝。
两个小孩米广盛、王国政拎出一包点心,捧到他跟前:俺俩收头发换来钱买斤点心孝敬您,俺就想学拳!
他两眼含泪,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重担。
他住到村里授课。田边,打麦场,巴掌大的空地都是传拳的好地方。经县、乡批准,成立林肇乡陈式太极拳业余体校,由他担任总教练。
他既爱徒如子,又教学有方。一大批武术人才从这里陆续走出来。
儿子陈有则、陈有京、陈有芹、陈有华、陈有强继承父志,刻苦习拳,成为拳界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将”,其长子陈有则在全国交手擂台赛中连夺三枚金牌;次子陈有京拳技拳理俱精,长年从事教拳育人工作;三子陈有芹、四子陈有华、五子陈有强在河南省太极推手赛中连续五年夺魁。
1984年,陈家沟祖祠旁成立了陈家沟武校,决定组建陈家沟武术队。他应邀到陈家沟担任武术队教练。他对队员们说“千万别叫我老师,我永远都是陈家沟的徒弟!”
1987年,他光荣地当选为温县第七届人大代表。
太极行功球是恩师教会他的,为了练好它,他吃尽苦头。无论寒暑,他每天都抱着重达几十斤的大铁球刻苦习练十遍以上,衣服磨破一件又一件,丹田却内劲日渐充盈,腹内成了活便的太极球,人与他交手,如同触一浑圆,无端可寻。
太极行功棒也是他每天必练之器械。日复一日的习练,使他精于走化,得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境界。
但最让他高兴的是,文革期间患上的严重的胃病、糖尿病也渐渐症状消失。
1992年9月,首届国际太极拳年会在温县举办,他被任命为大会副秘书长,并作为太极名家上台进行了太极球表演。后来,几届年会他力拔头筹。1994年,获评为太极拳大师。
他拳踪遍及全国各地。
一位热爱中国文化、痴迷中国武术的美国记者金太阳走进了平静的中原小村徐吕村,由此与他结下一段师徒奇缘。
1994年12月初,师徒俩带着“把陈式太极拳展示给美国人”的心愿赴美讲学。
12月6日,站在加州圣何西州立大学讲台上,意外出现了。
一场六旬老人连战武林高手的场面震撼了所有蓝眼金发的观众。
第二天的《世界日报》报道:“来自中国的太极拳大师竟然公开接受挑战,令人惊奇的是,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当场将跆拳道、空手道、角力、摔跤、合气道以及柔道高手一一击倒,令人叹为观止……”
美国夏威夷州长闻讯后,欣然邀请他作客,提出送他一套别墅,希望他晚年移居美国传拳。
他婉言谢绝了。
在美期间,无数不公平的挑战,挑战者被他一一用太极拳折服。
当地华人武术家徐记专门为他设宴,恭喜他在美期间成功接受了一百人的挑战。
宴会命名为“一百罗汉请观音”。他穿上“观音服”,全场掌声雷动。
三个月后返程,美国国术总会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世界传统武术联盟会会长亲自赠送了“巡回访美,圆满成功”的锦旗。69岁的他让美国人认识了真正的中国太极拳。
2004年春始,他先后五次应邀赴美讲学,拳迹遍布七个州十余个城市,并在弟子的帮助下,先后创办了五个太极拳研究会,收录入门弟子。五次访美,大大加强了中美之间的武术交流。
1999年,他担任焦作市第十届政协委员,2004年以后,担任多届焦作市政协常委。
荣誉肯定了这位年届七旬的老人对太极事业的殚精竭虑。
1999年,开办13年的林肇乡陈式太极拳业余体校迁至徐吕村,后来更名为陈庆州太极功夫院。
2001年5月,二十亩大,由他倾其所有投资200多万元的庆州武院工程开工建设。
2004年5月2日,他一生中又一个最欣慰最幸福的日子。总建筑面积4000余平方米,设施一流的武院开学。承担着林肇乡北部11个行政村的初中义务教育,并义务开设以太极拳为主的武术课程,成为全县惟一一家“崇文尚武、文武双修”的标准化文武学校。
孩子们一声亲切的“爷爷好!”让他眼含热泪!
他是德艺双馨的太极拳大师,也是拳界的书法家,擅画肖像与考虎,尤擅画下山虎。而且,还是颇具文采的诗人,一个曾以摄影和篆刻为生的艺术家。习拳之余,研墨、临帖、练书法是他最爱。
他编纂了《陈氏太极拳功夫荟萃》字字珠玑。
七十岁那年应邀赴江苏徒弟处做客,时任江苏省卫生厅副厅长专门陪同他到江苏省省级机关医院进行健康体检。医生看着年龄栏里的“70岁”字样,再看看他,惊奇道:“真是怪了,您七十高寿,可您的心脏却分明是30岁年轻人的心脏啊!”
他笑了,这是太极拳赋予自己的青春,也是艺术给予的活力!
他有一颗感恩的心。常有身无分文慕名来找他学拳的年轻人,只要对方诚心学拳,他总是慷慨留宿,倾心教授。
他有一颗童真的心。一杯热酒,一撮花生米,一碟青菜,和着一碗热粥,在夕阳下,都会让他感觉无比幸福。
他有庄子“宇宙间静观天地”的逍遥;又有儒家“此生建功立业”的信念与豪迈。
风风雨雨艰辛求索成就一代大师,兢兢业业传承发展换来春花秋实。痴拳,传拳,他桃李满园。
美国、葡萄牙、韩国、日本、德国、加拿大、英国,十几个国家的太极拳爱好者慕名拜师学艺。
八十岁大寿,世界各地的弟子学员同来祝贺。
他开心地笑了,传播太极,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和荣耀。
从孱弱少年到享誉世界的太极拳大师,广播四海弟子,拳踪遍及世界各地。他的一生,没有气吞山河,也无比荣誉无比。
他走了。
但他的太极精神,从不曾离去。